神劍日月星 第四章 封刀江湖日 新人換舊人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
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西江月〉題溧陽三塔寺
張孝祥
二月廿八日，今天是「南屏封刀會」舉行的日子。
早從數日之前六絕山莊的上上下下便已開始準備佈置大會的會場，位於山莊的東側諾大的練武場上除了以擺好了大大小小的百餘桌筵席外，在練武場的北﹑南面還有中央各搭起了個丈許高的的木台，同時山莊四個門裏最大的東門也為了此次的大會特別做出了一番佈置，而莊內上下不論職位大小，一律都換上了一襲光鮮華麗的衣裳，彷佛新年的春節尚未結束似的。
不過在看似歡樂的氣氛下去隱藏著依股緊張的氣息，特別是負責打理會場一切事務的僕役們，上至游總管下至伙頭工每個人的精神都彷佛是緊繃的弓弦一般。天還未亮便各個翻身起床為巳時正式開始的大會做出準備。
辰時未到，山莊東側的兩扇大門便已敞開，負責接待的侍女與僕役們分列大門兩側準備迎接即將來到的眾多賓客，事實上許多遠道而來的武林中人早已在前幾日便已下榻在臨安城裏由六絕山莊所包下的數間大客棧裏。因此雖然距離巳時還有將近一個多時辰但已有些許的賓客已然到達了會場，其中不時見到數人圍在一起三五成群的閒聊著而上官奇和孫歧黃也忙著穿梭於場間進行著交際應酬的工作。
「少林派到！」
嘹喨的唱名聲劃過會場，百年古剎的威名宛若魔咒一般令場上原本三三兩兩各自交談的眾路群雄無不結束了討論。
梵音輕響，首先領頭進入的是身穿錦斕袈裟拄著九環錫杖的住持方丈無空大師。
身形高瘦宛若枯柴，低眉垂目面上猶掛著菜色，若非身上那件代表這方丈威信的袈裟跟那幾乎和他一樣長的九環錫杖了話。任誰也很難相信這樣一位和尚竟會是當今少林住持。
「今日勞駕無空大師親自到來真是敝莊的榮幸！」迎接是老莊主上官奇。
「阿彌陀佛！上官施主言重了。當今武林中稱得上是齒德俱尊的人屈指可數，今日是上官施主舉行封刀的日子，老納若是不到了話未免也有失禮數啊！」
低沉而莊重的聲音響起，說話之聲雖然不甚響亮，但無空大師的這番話卻響遍了整個會場，顯示出這名少林住持絕非浪得虛名的。
「嘿，嘿，我早就說了嗎！傳言少林的那幫賊禿和上官老兒不合的事壓根就是在放屁！」
宛若旱地焦雷般的大嗓門出現在場上，出聲的是名皮膚黑黝長相粗曠的中年漢子。能在此時說出這般的話敢情是個渾人，倒是場邊有不少人已經開始騷動了起來，隨後進場的幾個少林的年輕僧侶與不少莊眾臉色更是為之一變。
「我說『鐵拳金剛』啊！平日敬你是個當差的也就算了。今天是我家老爺封刀的大喜之日，連府尹大人都差人送上了四色禮，給你這一攪和，別怪我到時候去跟你家大人說去。到時候可就……！」
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不知何時穿著一身淡青衣裳的棠兒已出現在會場，正和身穿紫衣的姐姐秋玉一左一右的隨著今天的另一位主角少莊主上官旭步入了會場。
「棠姑娘啊！抱歉抱歉，兄弟我太興奮了一時沒了規矩，姑奶奶您就饒了我這次吧！呵呵。」
這隻「鐵拳金剛」聽到了棠兒這番話後連忙拱手陪笑，偏偏他那副表情配上一雙特異的大手，拱起手來非但不像是在賠禮，反倒十足的像隻猴子在拜年般。惹的場上眾人不禁哄堂大笑。
「算了。看再你好歹是個從七品的就饒了你，下次狗嘴再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把你在楚館秦樓幹的那黨子風流快活事說給大娘聽！」
棠兒表面上雖是在數落鐵拳金剛但提到「從七品」三字時若有若無的將它作了特別的強調同時一面略帶深意的往少林寺望去。
「阿彌陀佛，差點都忘了今天是上官施主大喜之日。老納僅代表少林上下所有門人恭賀上官施主終於能放心的金盆洗手以享遐年，過著遠離江湖是非恩怨的日子了。」
無空大師連忙藉機轉話題來化解尷尬同時一面望著上官旭與秋玉﹑秋棠兩姊妹轉頭問道：「中間那位想必是老莊主的金孫吧！倒是左右的兩位姑娘是……」
話聲未畢只聽門外傳來一尖銳的女聲：「我說無空大和尚啊！虧你還是江湖號稱『六大寶庫』之一的少林掌門，通享武林古今之事，在我老太婆看來原來不過爾爾。」
從門外進的是一名白髮皤皤，身穿酒紅織錦作婦人裝扮的老嫗，一邊由侍婢攙扶，一面用右手撥弄著頭上插的朱花。好似遊園賞花一般閑遊漫步不急不徐的走入大門，只聽那老婦指著秋氏姊妹續道。
「諾，剛才發話的小妮子是目前在臨安一帶享有盛名的秋棠秋姑娘人稱『扎手海棠』，另一位ㄚ頭則是棠姑娘的姐姐秋玉人稱『秋聲碎玉』，在臨安中誰要是惹上這對姊妹保證是朝不保夕，在這一帶流傳著『寧惹府尹大宋帝，莫敵扎手海棠花。丹楓落紅翻雲雨，休與秋聲瓦碎玉』幾句中的二﹑四句指的便是她倆姊妹，至於她們與六絕山莊的關係你就去問問孫色鬼跟上官老兒吧。」
「阿彌陀佛，原來是花老夫人到了。相隔數載，女檀越丰采依舊不減當年當真是可喜可賀。」見到進門的這位老嫗無空大師不自覺的說道。
「嘖！你這滿嘴蜜糖佛口毒心的大和尚還沒死哪來的喜好賀啊？」絲毫沒有好臉色，花老夫人毫不留情的說到，宛若替好不容易平復的場面又罩上了一層陰霾。
「好了，好了。花老太婆你就少說兩句吧，今天是上官老哥的封刀的日子你這樣不是再找麻煩嗎？」悶在一旁已久的孫歧黃連忙打著圓場。
「哼！」聽了這番話後雖有不滿，但花老夫人還是乖乖的收起了滿腹牢騷成了個悶嘴葫蘆。
「旭兒還不過來。」
「是。」踏著輕快的步法，上官旭與秋氏姊妹連忙的向上官奇等人奔去。
「旭兒拜見孫爺爺﹑花婆婆。」
「棠（玉）兒見過孫大爺﹑花婆婆。」
上官旭等人首先對著孫歧黃與花老夫人施禮道。
「來，這位是是現今少林寺住持無空大師。」上官奇首先介紹道。
「晚輩上官旭拜見無空大師。」上官旭躬身抱拳臉上雖然極力保持平靜但眉宇間還是不禁顯現出不平的神色，而身後兩旁的秋氏姊妹也連忙的跟著打恭作揖。
「見少俠氣宇軒昂看來必能克紹箕裘繼承祖業，上官老施主有此賢孫當真是三生有幸。」似乎沒發現上官旭的異樣，無空大師僅是自顧自的對著老莊主上官奇說道：「倒是秋女俠颯爽的風範著實令老納開了眼界，相信不久的將來秋仙子的芳名必為江湖群雄所傳頌。」話鋒一轉，無空大師已然將話題帶到了兩姐妹身上。
「大師言重了。咱們兩姊妹何德何能令大師如此看的起呀？」首先開口發話的是年紀稍長的秋玉。
「嗯，難得小小年紀便此謙遜。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六絕山莊這一代良材輩出，假以時日成就當真是無可限量。」
「能得大師如此讚譽，咱們兩姊妹真是愧不敢當。若是不嫌棄了話就由咱們兩姊妹來引大師入座吧。」撇見一旁上官奇的投來的神色秋玉忙說道。
「那麼還麻煩秋仙子代為引路。」
「請。」素手輕揮，一旁閒置以久的若干僧侶隨著住持的腳步緩緩的走相安排好的席次。
＊ ＊ ＊
就在六絕山莊的封刀會進場的同時，此時西湖清波門的渡口一名面如白玉身穿玄色儒服頭戴沖和巾帶著脂粉氣息的少年正在等著老船家不及不徐的靠岸。
「公子是要遊湖嗎？」老船家和氣的問到。
「南屏山，載我到南屏山一帶。」少年說到。
「南屏山？」老船夫聽了以後皺了皺眉頭。
「怎麼，有問題嗎？」少年問到。
「沒有，只是……這兩天南屏山不太平靜，聽說好像是住在那一帶一位武林耆宿這兩天準備封刀的樣子。因此有不少綠林黑道的兄弟在那活動，小公子孤身一個人出來還是不要一個人到那裡去比較好，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如果公子哥有興致了話不妨到蘇堤看那……」原本說的正起勁的老船夫突然住了口盯著少年身後所背的三尺左右用黑布包裹的棍狀包裹愣了一下。
「怎麼了？」少年淡淡的問到。
「喔，沒事。少俠是要往南屏山吧，上船吧。」恢復鎮定的老船夫說到。
「……那就麻煩老人家了」少年若有所思的答到。
咿呀，咿呀的搖櫓聲蕩過水面，為著即將到來的江湖事奏著不知名的序曲與老船夫歷經滄桑的沙啞歌聲相互應和著，時節在雪白杏花綻放的二月，料峭春寒。
日近午時，首先開始的是為六絕山莊的少莊主加冠的成人禮，一切在莊重典雅的禮樂中度過，台上供奉的是上官家的先祖還有六絕山莊所屬的門派-武皇門歷代諸位掌門及先賢的神主牌位，在主禮官上官奇還有諸多觀禮的見證嘉賓祝福下儀式圓滿的完成了。儀式完成後由素與上官奇稱兄道弟的聖手莊主按照傳統為接受完成人禮的上官旭賜字取為陽曦。不過真正的大軸卻是接下來老莊主金盆洗手的封刀大典，同時也將是上官奇宣布其孫為新一代傳人繼承武帝之名和武皇門掌門之位的時候。
金盆，盛著潔淨的水照應著生輝的日光閃耀動人彷彿能洗去一切的五濁塵垢，一生沾滿血的雙手在與水的接觸後也自此和另一個充滿刀光劍影的世界隔絕。
封刀，封的不只是那把象徵性打造得燦爛耀眼的金刀或是另一頭盒裡放的那把鎮門寶刀，簡單的封印也代表著誓言與承諾-自此不在參與江湖兇殺血鬥的大小事務。
「如果沒異議了話，那麼就請我們的上官老英雄準備進行封刀大典吧！」擔任主持司儀的是三莊中聖手莊的莊主，安徽一帶的耆宿孫歧黃，上官奇最信任的拜把兄弟。
肅穆的典禮開始了，一切的儀式在肅靜的無聲裡進行著。
一步﹑兩步﹑三步……
當台上的上官奇將雙手浸入冰涼帶著微寒的水中完成了整個儀式的最後步驟時不少人都鬆了一口氣，一絲冷汗自上官奇蒼老的臉頰上滑落。
「咳……眾位弟兄辛苦了，感謝各位不吝前來參加劣孫的成年禮與老朽這次金盆洗手的儀式，接下來很榮幸請到的是由『丹楓閣』的杏兒姑娘進行演出，希望諸位好漢能玩的盡興，至於本次筵席則是由京師臨安最有名的酒樓『易牙居』為各位準備菜餚。
「不過在宴會開始前老朽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各路朋友們宣布。」蒼老而帶著愉悅的聲音雖然不響，不過卻清清楚楚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令場上原本開始喧鬧的諸多江湖人停止了動作。
「由於老朽年事已高，因此才有今日急流勇退之舉。關於本門武帝一職，將由劣孫陽曦作為老朽的傳人，在江湖歷練結束後繼承武帝之名，接任敝派掌門。相信應該不會有人有異議吧。」
靜默了一會兒，場下爆出了如雷的掌聲，緊接著是不少的祝賀聲湧現。
「對於此事我堅決反對。」
倏地，一聲截然不同話語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不帶特殊的情感卻冰涼的宛若一根尖針筆直的透入會場。
停頓，驚愕。
順著聲音的源頭向發話之人望去，只見一名少年站在大門邊，玄色的儒服與頭上的沖和巾隨著微風輕輕飄動著，白玉般的面容上掛著平靜的表情，兩頰則如搽著胭脂般泛著嫣紅不知是剛進入了會場還是早站在那裡，但從堅定的眼神裡可知道絕非無的放矢。
「對於上官師叔的話我堅決反對。」平淡而冷徹的話語聲再度響起在場上為不平凡的宴會正式接起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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